哪吒、老人与海

本文与电视剧“篱笆、女人和狗”毫无关联。

本文与饺子编剧导演的哪吒系列动画电影、海明威的小说《老人与海》及王小波杂文集《一只特立独行的猪》，确有关联。

关联是主人公——不管是魔丸转世的哪吒，还是连着八十四天打不到鱼的圣地亚哥，也不论脚下踩的是风火轮，还是小帆船，手里攥着的是火尖枪，还是断了的舵把，爷孙俩都是鼻孔朝天，跟劈头盖脸砸过来的命运抗拒到底、不服教化规训的顽主。

而蓬着一头乱发、辞了大学讲师铁饭碗、用自己开发的输入法独孤写作的王小波（1952-1997），通过他留下的文字，让我们感到同样一颗两头尖尖、卡在肉食者消化道中间的硬核儿，具象实例化到了这个人间：

我已经四十岁了，除了这只猪，还没见过谁敢于如此无视对生活的设置。相反，我倒见过很多想要设置别人生活的人，还有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为这个缘故，我一直怀念这只特立独行的猪。——《一只特立独行的猪》P17

行货是劣等货物，戴宗说，宋江是一件降价处理品，而他自己则以货主自居。我看到这则故事时，只有十二岁，从此就有了一种根深蒂固的行货感，这是一种很悲惨的感觉。在我所处的这个东方社会里，没有什么能冲淡我的这种感觉——这种感觉中最悲惨的，并不是自己被降价处理，而是成为货物这一不幸的事实。最能说明你是一件货物的事就是：人家拿你干了什么或对你有任何一种评价，都无需向你解释或征得你的同意。——《一只特立独行的猪》P100

人类本身也有自己的限度，但是当人们一再把手伸到限度之外，这个限度就一天一天地扩大了。人类在与限度的斗争中成长。他们把飞船送上太空，他们也用简陋的渔具在加勒比海捕捉巨大的马林鱼。这些事情是同样伟大的。做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的人都是英雄。而那些永远不肯或不能越出自己限度的人是平庸的人。——《一只特立独行的猪》P189

说回哪吒电影，除全家挑IMAX版去贡献了票房外，还想再献出一些赞扬的和声、及对下一集的期待。

仙人乃至仙界是反派这个设定大好，基本把上一集的疑点和矛盾都补完了，比如为什么魔丸除了有点暴躁、过于追求外界认同外，不怎么邪恶？所谓“灵珠”要培养成好干部要花时间下基层，这个懂，但既然判了魔丸该遭天打雷劈，何不麻利儿利索儿马上干？灵珠魔丸为什么非搁一起，当着勤勉可靠的申公豹面，交给不靠谱儿的太乙……所以一切原本是盘大棋，那些遁入虚空藏着不露面的在商量着封神、在隔空布局。突然，棋子有了自我意识，马不走日炮不隔山卒子没过河就想横行了，啊，这剧情才好看么。传统神话的天命套路早腻味了，王朔在《看上去很美里》已经替我们质问过：

经是你的，人也是你派的，自己派人取自己的经，你想干什么？

值得大赞的还有数不胜数、充满创造力想象力的细节。第一集八卦天干地支的密码转盘、因人而异的风火轮和山河社稷图已经很惊艳了。第二集里老百姓集体劳动做藕粉、玉虚宫甘露收集工艺、“啊！”土拨鼠和惊鸿一瞥的定海神针等等绝对更上一层楼了。这些小细节永远不嫌多，越多越好。

还有两段是和自己奇妙趣味发生的共鸣，也写在这里。一是申公豹他爹申正道，老先生把家里大娃鸡上天后，自己开班授课教修仙。是个营生，也理直气壮觉得在帮着上头掐尖儿育苗儿。没承想突然成了上仙们的考核指标，眨眼就团灭了。但哪怕被卸了条胳膊被捆上，也还得绷着块为徒儿们撑场面。看到这儿，脑海里不由自主出现了俞老师的身影。

结尾顶炉盖那段——巨大灾祸从天而降，原本你死我活的两方不再厮杀，携手全力逆推，付出重大牺牲后终于成功——这逆袭的夏亚阿克西斯降下作战的既视感啊，让包爸中二的心跳动加剧血压升高，燃起来了。

最后是期待。

期待剧情做出更大的突破。希望饺子的后续新作能接棒上美影的“大闹天宫”（上集：1961年，下集：1964年）和“哪吒闹海”（1979年），突破旧小说里哪吒终归要进体制上封神榜的桎梏。

期待继续慢工细活。虽迟但到就行，那些撺掇着架构个庞大中式漫威宇宙出来的疯话，我觉得不听也罢。

期待再见小哪吒忽闪着烟熏眼儿、手插裤腰里横着走路的非主流形态。实在不喜欢美型锥子脸。

期待那句“我想试试”的下文。继续抗争吧，一如王小波言：

不相信世界就是这样，在明知道有的时候必须低头，有的人必将失去，有的东西命中注定不能长久的时候，依然要说，在第一千个选择之外，还有第一千零一个可能，有一扇窗等着我打开，然后有光透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