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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装甲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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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n 31, 2024 • 14 min read

从堆积模型的箱子里翻出两样“老”物件：

左边这个形状大小都跟牙膏盒差不多的，是2021年托白猴君从雅虎拍下来、由日本食品厂河马屋（カバヤ）在1984年左右生产的装甲骑兵VOTOMS GUM（ボトムズガム）食玩（附带玩具的盒装糖果），未拆封且保存状态良好，盒子里有一块大概13克重的口香糖、VOTOMS机甲的塑料模型板件及组装说明书。右边是包爸童年时买的同款食玩，拆盒完成素组后的模型。

是的，那盒子里有块过期三十多年的口香糖。

不，我没打算拿它投喂任何人畜，故意伤害要入刑的。

我的打算，是写篇跟这盒玩具有关的童年故事。

1985年，北京

改革开放已进入第七个年头，包爸还是个戴红领巾的小学生，时刻准备着接共产主义事业的班。爸爸是设计院的工程师，妈妈是国家机关的财务，一家三口住在单位大院里，是首都双职工家庭的一个小样本。那时家附近的西单商场地下一层开了专门卖进口商品的柜台，有次闲逛时在食品区发现了这种VOTOMS GUM食玩。盒子正面印的机器人细节爆表、充满做旧写实和历经战火的军武沧桑感，让还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学生看的目瞪口呆。听售货员说，盒里是需要组装的模型。可以自己做台机器人出来，这吸引力就更大了，好想要！一看价签儿：人民币三块五。

就算那时少不更事，对钱没什么概念，也知道这个数目可观。回家后腆着脸央求爸妈，终于以洗一个月碗为代价，“挣钱”买回自己的第一台装甲骑兵。现在当然了解：八五年时爸妈俩人一个月拢共也就挣100多块钱，能拿出月收入的三十分之一买个塑料玩具，这是溺爱没跑了。

上图是食玩盒子的展开图（从左到右是右-正-左-背面），机甲封绘占的面积最大，颇具视觉冲击，也确实成功激发了包爸的购买欲；机甲左脚下边是画家签名，具体是谁待会儿再说；签名左边的红圈是镂空的，因为这食玩是一个系列，共有7款不同机甲型号，从这个圆洞能看到盒子里组装说明书的一部分，上面标明了具体的型号，方便消费者选择；盒子背面有全系列7个型号组装、贴水贴后的成品图，比较一下会发现封绘画的并不夸张，没打算蒙小学生。包爸当年就是看着这几个成品图，挑了序号5那台紫色儿的，选这个是因为看上去这台机甲零件最多，也算小洗碗工对劳有所得钱尽其用的一点执着；成品图下边的红字醒目标出日元零售价，这数字对当年的包爸显然毫无参考意义。现如今查八五年的官方汇率数据，150日元大概是1.8元人民币。差价有点大，也不知是被哪些个中间商给赚走了；最下面的条形码是另一个当时看不懂的东西，毕竟这种JAN-13码是用来配合商超体系的，而北京在1984年9月，才在三里河开了第一家超市——“京华自选商场”。

食玩买回来当天就开了盒，那块口香糖相当大，和邻居家小朋友两人分了，印象中是葡萄味的。模型组装过程很顺畅，按说明书上的步骤，将零件一一剪下来扣在一起就行，不用胶水。组装好的机甲在双肩和胯部有三个很精密的关节，可以在两个自由度上旋转。肘、手、膝、脚腕、手背护甲、脚背护甲、三眼传感器、天线和喷气背包的四个喷嘴也都能在一个自由度上旋转。哪怕用现在的食玩标准来衡量，可动性也算高的。从把玩角度看则有些欠缺，比如肩部那两个精密关节的主轴太细了，如果蛮力猛转很容易断掉。

除可动性以外，模型的细节表现也值得一提。根据说明书里印的设定资料，这台机甲高度为3.8米，按这个数字推算模型比例差不多是1:40，在这么迷你的尺寸上，依然做出了铆钉、散热口等细节。尤其让小学生惊叹的是这两处：红箭头指的双肩装甲顶部做出了镂空的吊装环，这细节让人想象出在格纳库里，整备员用铁链和吊装环相连，然后用起吊机拆装这部分装甲的生动场景，肩甲的沉重和真实感呼之欲出；还有蓝箭头所指的三个扶手，按1:40比例推算，从低到高距地分别是1.4、1.8和2.6米，在这张照片中包爸加上了同比例的激励哥，可以看出，成年人通过手拉脚蹬这三个扶手，就能顺利攀爬到直立状态机甲顶部的驾驶舱中。

精美的封绘、有详细设定数据的说明书、细节满满可动性高的模型，在一切还匮乏的八五年，对小学生包爸来说无异于心灵盛宴，还是能反复吃的那种。但当时完全不知道这玩具其实只是周边，更核心的还有精彩的故事情节、活灵活现的人物、堪称宏大的世界观设定和一整套拍片卖货的赚钱套路。要聊这个，就得再往前倒两年。

1983年，东京

日后成为公认最佳机器人动画制作公司的日昇社（株式会社日本SUNRISE，现名：万代南梦宫影像制作）又推出了一部动画新作——装甲骑兵VOTOMS（装甲騎兵ボトムズ）。全剧共52集，从83年4月1日到84年3月23日，在东京电视台以每周一集的方式播出。剧中世界名为亚斯特拉纽斯银河，正在经历漫长而残酷的百年战争。主角齐力可‧裘比（激励哥）驾驶名为AT（装甲骑兵/Armored Trooper）的机甲，卷入了无休止的战斗……

这是一部标准的萝卜头（ROBOT/机器人/机甲）动画，细分的话，得算在那时相当新奇和独特的“真实系”机器人。和较早出现、主流的“超级系”不同，机器人不再是将某个类似超人的神秘存在巨大和机械化，其应用的技术、外在形态和运作方式都更符合真实世界的规则和需求，比如不会有过于超越对手的能力、机甲由工厂量产、运作需密集整备。

动画片的主创人员包括原案：矢立肇；原作、导演：高桥良辅；人物设定、作画总监：塩山纪生；机械设定：大河原邦男等等。这里的“矢立肇”没什么可说的，就是一个类似“梁效”的集体笔名，等同于日昇社企划部，有这个名字出现就表明该作品是本社原创的。

担任机械设定的大河原邦男是因创造了高达(Gundam)的经典形象，而广为全世界动画迷熟悉的名字，其罗马字拼写是Kunio Okawara，是的，前面贴的食玩盒子展开图里，机甲左脚下的画家签名就是这个。VOTOMS是大河原以机械设定师的个体户身份，与日昇社合作的第三部真实系机器人动画作品——前两部是1979年的“机动战士高达”和1981年的“太阳之牙达格拉姆” 。在2016年Forbes一篇采访文章中，大河原邦男自述他在这几部影片中的工作，都要先从金主爸爸——玩具商那里了解需求，设计出适合销售的机甲形象。以此为出发点，日昇社的创意团队再开始进行世界观、人物及故事情节的设定，最后才交由动画团队进行制作。在为VOTOMS设计AT机甲时，他和导演不谋而合，决定将尺寸缩小，从高达RX-78-2高约18米、达格拉姆将近10米降低到更实际的3.8米高。在采访中，大河原还说VOTOMS和小双侠是他自己最喜爱的作品，从前述的模型细节中，也确实能感到他在玩具机甲里倾注的巧思和心力。

导演高桥良辅在制作本片时刚满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在这之前，高桥君通过执导75集的“太阳之牙达格拉姆”，实践了真实系机器人概念，在观众和赞助商那里获得了肯定，为VOTOMS动画制作争取到了充裕的时间和预算。在高桥进入太阳之牙团队时，机甲已经由大河原邦男完成了。而在VOTOMS一片中，他得以从头参与机甲设计，也确实留下了鲜明的个人印记：高桥在二战中（1943年）出生，对童年时美帝占领军驾吉普车满街跑的场景记忆犹新。因此他向大河原建议，以军用吉普为机甲的设计原点。在动画中，AT机甲确实和吉普车一样，是廉价、大量装备、高机动、脆皮、一打就着的铁棺材；高桥还设计出滑行机动（roller dash），让AT机甲在陆战时双脚紧贴地面，以类似轮滑的方式高速运动，这样的画面配合“滋滋滋……”的音效，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成为经典机甲移动模式。按高桥的自述，他创造滑行机动的本意，不是为了减少画师的工作量、降低成本，而是为了增加机甲的速度感，提升动画品质。

VOTOMS动画得到观众的喜爱，一年的播出等于持续不断的营销广告，出了制作费、早就做好商品化准备的玩具公司TAKARA（现名TAKARA TOMY）趁势推出机甲、角色人偶、桌游等各种产品。AT机甲当然是重点，从昂贵的合金玩具、到便宜的塑料组装模型应有尽有。包爸买的VOTOMS GUM食玩则是跟食品厂河马屋合作的，目标是低龄段小学生，在小卖店和连锁超市中铺货销售。

河马屋成立于1946年，初心是生产糖果，为一片废墟中普遍缺嘴的老百姓提供那么一点点幸福感。用河马起名，是因为日本民众普遍认为河马是和平、安静的祥物，有张大嘴什么都能吃的形象更是加分的好彩头。到五十年代，河马屋开始向满足更高层次心理需求的方向发展，在糖果中附加文库券，每攒够50张就能换一本カバヤ児童文庫里的童书。

1978年河马屋推出了著名的100日元BIG ONE GUM食玩(ビックワンガム玩具菓子)产品线，号称卖的是口香糖，但在体积超大、放几十块糖都绰绰有余的盒子里，还“附赠”了一套塑料模型板件。模型题材很多，以有名的海陆空载具为主。当时主流的PLAMO（塑料组装模型/Plastic Model Kit）主要针对有一定动手能力的青少年或成人，零件多、组合要用胶水，制作过程复杂，价格也高。BIG ONE GUM瞄准还在吃零食的儿童用户群，减少模型零件数，用卡扣组合不需要胶水，价格更是只有100日元，孩子们用零花钱就能买，一举成为热卖商品。所谓食玩早已是买椟还珠，大家都是冲玩具去的，糖果才是添头。这条产品线发展到1983、1984年，就有了本文所述的VOTOMS GUM食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