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起舞时

我欲起舞时

帝都秋高气爽,包妈带着包爸、包子到北京天桥艺术中心的大剧场看了奥地利音乐剧版音乐会“伊丽莎白”。去之前包爸是有点犯嘀咕的,毕竟德语听不懂啊。但等音乐和歌声响起后,内心表情变得如同下面的小猫:

就是那种“我听不懂,但我大受震撼”的感觉……

舞台两侧当然有屏幕显示中文字幕,但不用盯着看剧情也很容易理解,所谓伊丽莎白(Elisabeth Amalie Eugenie)就是茜茜公主的大名,她的故事家喻户晓、形象为各种文艺形式所演绎,比如上图中的四位:包爸用乐高人仔做的cosplay、德国画家温特哈尔特(Franz Xaver Winterhalter)于1865年皇后27岁时绘制的肖像、这次音乐剧中出场的安妮米可·凡·丹(Annemieke van Dam)定妆照,以及罗密·施耐德在五十年代“茜茜公主”系列电影中的扮相。

“伊丽莎白”在1992年于维也纳河畔剧院(Theater an der Wien)首演,可以说是德语音乐剧里的顶流。原版已在2016年封箱,后来演的都是音乐会版:舞台特效做了简化、时长略短、卡司规模稍小。这次在上海、北京、广州的巡演,主演是安妮米可·凡·丹(伊丽莎白)和卢卡斯·迈尔(死神),其中上海几场有更大牌的马三伯(Mark Seibert)出演。

整场演出四十来首曲目,包爸包妈一致最爱的是“我欲起舞时(Wenn ich tanzen will)”,这首歌表现的是伊丽莎白壮志得酬的巅峰时刻,歌声如金铁交鸣,充满以己之力锻造命运的力度,听的直起鸡皮疙瘩。可惜这次演出的官摄视频还搜不到,只找到2022年维也纳美泉宫露天音乐会中,玛雅(Maya Hakvoort)和马三伯的版本。这段曲目对应的历史时刻是1867年加冕典礼后,也就是伊丽莎白30来岁时,感觉由年轻的安妮米可来演绎,从声音到形象都更适合一些。


和爸爸妈妈不同,包子最喜欢的是逗猫条那段儿——第二幕的“黑暗蔓延(Die Schatten werden länger)”。除曲目外,小伙子对剧中人物的理解也跟爸妈不一样,有自己的见解了,很好。


还有一首必推、也是公认最佳,表现伊丽莎白内心渴望自由的独唱:“我只属于我自己(Ich gehör nur mir)”。视频是2012年音乐剧首演20周年音乐会上的联唱版,由荷兰的安妮米可、匈牙利的Bernadett Vago、日本的一路真辉、芬兰的Therese Karlsson、韩国的玉珠铉、比利时的Maike Boerdam、瑞典的Cecilie Nerfont Thorgersen和德国的Helene Fischer先后献唱。八位姐姐里一路真辉比较特别,男女主角都演过:先在宝冢剧团的雪组任男役演死神,之后在东宝版里饰伊丽莎白。

还有一重观剧乐趣来自于感受音乐剧的浮华瑰丽之花,是怎么从深埋在过去的历史事件中生长、盛开于今的。比如第一幕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和伊丽莎白结识之前的场景中有这样的串场词——“皇帝的统治靠的是站着的军人,坐着的官吏,跪着的牧师和爬着的密探(Seine Herrschaft beruht auf einem stehenden Heer von Soldaten, einem sitzenden Heer von Beamten, einem knienden Heer von Priestern, und einem schleichenden Heer von Denunzianten)”——这不是词作家的创作,而是历史学家用来描述亚历山大·冯·巴赫男爵(Alexander Freiherr von Bach)于1849至1859年间,在帝国建起的中央集权统治。而弗朗茨·约瑟夫和伊丽莎白的婚礼在1854年举行,这段词的引用从时间上可以说无懈可击。

而在“吾皇圣明(Jedem gibt er das Seine)”一曲中,皇太后索菲用一句“Kriege sollen andere führen, Das glückliche Österreich heiratet”,结束了朝臣间关于帝国在克里米亚战争中应持何立场的争吵。这句话是他们哈布斯堡家族(House of Habsburg)的拉丁文座右铭——Bella gerant alii, tu felix Austria nube——的德语版,意思是:让别人去打仗,幸福的奥地利,结婚吧。

第一幕末的曲目“牛奶!(Milch!)”把视角放到平民百姓身上,市民们对伊丽莎白在用牛奶沐浴,而自己却买不到而愤怒。虽然历史上没明确记载伊丽莎白有这个癖好,但皇后对自己一头长发的呵护确实十分奢侈:每两周要用鸡蛋和白兰地的混合物洗头、一次梳头编辫要好几个小时、每根儿掉下来的头发都要放银碗里让她过目……前面肖像画中皇后佩戴的发饰——著名的茜茜之星更是皇室穷奢极欲的象征,这一套27颗硕大的星星由维也纳珠宝商Pioté und Köchert(现在的A. E. Köchert)用钻石和珍珠制作,在当时整个欧洲的皇室圈儿内都得算顶奢。而此时,帝国的子民却在贫苦和压迫中挣扎,1876到1910年间,整个奥匈帝国五千余万人口中,有三百五十万人移民新大陆。

伊丽莎白皇后虽然是德意志族,但却是宫廷内匈牙利利益的强力支持者,经常劝说弗朗茨·约瑟夫采取有利于匈牙利的措施。1866年奥国在普奥战争中失败,形势所迫下,皇帝终于对匈牙利的自治要求做出让步,1867年春,奥地利匈牙利达成妥协,成为二元君主制国家,弗朗茨·约瑟夫对匈牙利不再以皇帝相称,而是作为国王进行统治,匈牙利通过妥协协议获得了相对平等的地位和权利。同年6月8日,弗朗茨·约瑟夫和伊丽莎白在布达举行加冕仪式,成为匈牙利国王和王后,这是伊丽莎白个人的巨大成功,也是第2幕中“媚俗(Kitsch)”、“万岁(Eljen)”曲目的内容。剧中弗朗茨·约瑟夫头上戴的是匈牙利的神圣王冠(Magyar Szent Korona),又称为圣伊斯特万王冠。相传这顶王冠被匈牙利第一位基督徒国王伊斯特万奉献给圣母玛利亚,从而成为圣物。因此,在虔诚的匈牙利教徒心中,“匈牙利王权的所有者并非是一位拥有王冠的国王,而是一顶拥有国王的王冠”。王冠顶部有一个焊上去的小十字架,向右歪的不是一星半点,据说是在土耳其人入侵时,仓皇跑路途中打包不当被碰歪的。音乐剧里用的道具没实物这么歪,可能是怕招惹观众里的强迫症患者们集体发病。

音乐剧里伊丽莎白的丈夫——奥皇弗朗茨·约瑟夫一世的形象还比较正面,接近结尾时两人的对唱曲目“夜舟(Boote in der Nacht)”,更是天地有尽此爱绵绵。在历史记载中,弗朗茨·约瑟夫18岁临危登基,也是颇用了些霹雳手段,残酷镇压1848年大革命,这才坐稳江山。他承继大统时,还身处一个马车遍地跑、有线电报是高科技、帝王将相惺惺作态要“恩赐给臣民一部宪法”的世界里。而皇帝到晚年时,已是极端保守固执,只在英王爱德华七世的坚持下,才勉强坐过一次小汽车。宁愿八十多岁高龄爬六层楼,也不敢坐电梯——“他不再能理解这个时代,而时代则对此毫不理会,继续滚滚向前”。当1916年皇帝病死时,人类可以自由飞翔空中,爱因斯坦已发表了侠义和广义相对论,而他统治了68年的帝国,将在短短两年后灰飞烟灭。

出门看剧两小时,回家码字小三千——这得算包爸做为文科生的习惯和执念。自得其乐之余,还要附个愤世小尾巴,埋汰一下这些年又兴旺起来的“文科无用论”。这里说的文科,显然是教育体系中的概念,纠结此论的主要是在校学生、家长及相关业者。都说“教育是一个国家对其公民的定义”,从国家机器的视角看,如其运转方向不再热衷于自我革新,自然会偏向以应用技术为蓝图定制各式螺丝钉,越是严丝合缝越好。这类机器里能容文史哲零件的位置少,现在数量已然超了,太多人去琢磨显然不美。从这个立场出发,此“文科无用”命题确实为真。但做为个体来说,还是要尽量多学些语言和艺术,了解前人的经历,与不同立场、文化和社会中的他人建立连接,共情同理,过一个充盈丰盛的人生。

此外,写本文时第一次使用Google的NotebookLM进行协助,从体验上来说就像是个数字工作台,可以上传各种文档,导入网址和视频,让AI进行整理、提炼和综合,还是很好用的。目前已经可以导入中文信息,但输入提示词和输出结果都还只有英文的。

除维基百科等网络内容,本文还参考了《刺杀斐迪南:1914年的萨拉热窝与一桩改变世界的罗曼史》,及鹰扬发表在《战争史研究》第43、44、45册中的“圣冠春秋——近世的匈牙利与战争”文章。

音乐剧相关知识由包妈提供,若有任何错漏,责任都在包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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